第28章 第28章_我见月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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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第28章

  程榆礼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袁毅发来消息:多少钱?我转你。

  这是因为刚才在店里付款的时候,袁毅卡里的钱没周转到位,程榆礼便上前垫了一下。

  他刚打完几个字,发给袁毅:见外了。

  似乎听到秦见月在说话,抬头看她紧绷的神色:“你说什么?”

  “我说……”秦见月望着前面,却又好似不在看路,方向盘往左边倾着,她却毫无知觉。

  眼见就这么慢吞吞轧过了中心线。对面从夜色里飞驰而来的一辆公交车发出警示的喇叭声――滴!!

  程榆礼见状,飞速往右边扯她的方向盘。

  电光石火的一瞬,两车险些车身相擦。

  惊险地绕过公交,前路开阔,但秦见月惊魂未定。

  程榆礼又将方向盘缓慢地往左边推一下,回正。

  他的手还在替她控制,没有立即放下。看着秦见月,不放心地问一声:“能开吗?”

  “……对不起。”秦见月也不知道在向谁道歉,迷糊地说,“刚才走神了,我好好开。”

  他说:“不要紧张,紧张什么。”

  “嗯,嗯。”秦见月掌心都冒虚汗,“我很少上路,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开车好了。”

  少顷,程榆礼温声安抚道:“也好,我帮你请个司机。”

  秦见月闻言,嘴巴微启又合上,欲言又止,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下:“特斯拉还要找司机啊,真是开了眼了。”

  程榆礼笑了起来。

  这么一打岔,他似乎也忘了刚才她嘀嘀咕咕说了句他没听清的话。

  秦见月终于平静下来,做了一个克制的深呼吸,想看他又不敢腾出眼睛,聚焦在前面的路边线,开口道:“对了,你有没有订酒店啊?”

  程榆礼把手机收好,专心替她看路,说着:“我办事,你放心。”

  良久,秦见月会心一笑:“好。”

  蜜月定在秋冬季节。

  出发之前,秦漪特地过来帮秦见月收拾东西,妈妈对女儿总是一万个不放心,给她收纳了好多多余的小物件,什么药啊、羽绒服、冲锋衣,一大堆吃的喝的。甚至还给她带了好几袋暖宝宝,秦见月进房间时,秦漪正犹豫着手里的大芒果要往哪里塞。

  妈妈拎着两个芒果愁眉不展,程榆礼坐在旁边想笑不敢笑的样子。

  秦见月把她的芒果拎到别处:“带这么多干什么呀。”

  她躬身将收整在箱子里的暖宝宝拿出来一半,又顺手将药给丢在一边。

  “诶诶,药不能丢药不能丢,听说在国外看病可贵了。”

  秦见月说:“贵不死人的,而且我哪儿那么容易生病。”

  “听说那儿零下几百度,你这病秧子体质能瘦得了?指定要生病,带着!”秦漪不由分说把药揣了回去。

  秦见月惊讶得眼睛都瞪大:“零下几百度?你有没有常识啊?零下几百度我一下飞机就成冰雕了。”

  秦漪啧了一声:“我就是夸张一说,你计较这个做什么。”

  秦见月瞄到旁边的人,程榆礼手握成拳头,抵在鼻前,努力藏着他嘴角忍不住溢出的笑。

  她扯着秦漪告状:“你看,他都嘲笑我了。”

  秦漪看过去:“你笑什么,我认真的啊小程,不要光想着玩,不管到哪里做什么,健康、安全都是第一位。你不要笑,你要把这点放在心上,才能给月月更有保障的生活。”

  程榆礼忙恢复正色,懂事地附和着说:“没有笑,药确实要带一些。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
  “你看,还是人家懂事。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呢。”推推搡搡半天,药还是让秦漪给揣进箱子里了,又怕晃荡散了,她拉开内层的收纳袋拉链。

  啪嗒一声,从里面掉出来一个盒子。

  小俩口一看,脸霎时就绿了。

  秦漪还好奇地取来细看,她一看清,脸也绿了。

  程榆礼“咳咳”一声减缓尴尬:“要不还是我来――”

  “没收!”秦漪把计生用品装进自己的包里,转过身来给秦见月使了个眼色。

  尴尬的几秒互相沉默过后,她说:“行了,我学校还有点事儿我先撤了,到了有什么事儿给妈打电话,也别在外面待太久,国外也不安全,什么枪机杀人案的,多得很,早点回来知道不。”

  秦见月忙点头,为的是赶紧把她妈送走。

  很快启程。

  旅行地点在北极圈内的一个小岛,叫做浮西岛。既然有了一个“逃避”的理由,秦见月就想去离他们的城市最遥远的地方。

  到过地球的终端,见过天涯海角,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海枯石烂。

  人烟稀少的岛屿,夜里从机场降落,驱车过去,雪意蒙蒙。直到清晨才抵达程榆礼租下的那套别墅。租期一个月。

  秦见月在车上睡了好几次,本来在赏景,中途犯困,醒来后有点冷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  她捂着胸口,艰难地喘。

  什么叫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。妈妈的话果真应验了,秦见月的病弱体质在寒冬风雪里瞬时现了原形。

  “不舒服?”程榆礼停下车,倾身过来端详她的脸色。

  秦见月咳了两下:“有一点头疼。”

  他的手指抵上她的额头,试探体温:“可能是水土不服,到了先歇一会儿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抱你过去?”

  “……能走的。”她抢先一步下车,为了证明自己很健康,健步如飞。

  别墅的后面是一个小的商业街区,对面有一座夜里看起来阴森的尖顶教堂,在光照之下又徐徐显出庄严肃静的一面。卧室的窗外有一面冰封的湖泊,无垠的雪地里矗立着稀落的枯竭衰草,凛冽山峰被爬起的日光燃成浓烈的金黄。

  这里的植物看起来很生硬,死气沉沉。

  头顶挂着一盏设计别具一格的钨丝灯。

  秦见月卧在床上憩了一会儿,耳畔是程榆礼在清整衣物的声音。但很快这道声音减弱直至消失,她不安地睁眼,发觉他一同躺在床上。

  如释重负,她凑过去,将手搭在他的腹部,继续入睡。

  程榆礼陪着她,倒是没什么困意,闲来无事捧着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叶芝诗集在读。“老公。”秦见月很疲倦,艰难开口喊他一声,声音娇娇柔柔,像是撒娇。

  程榆礼握住她的手:“吩咐。”

  “好喜欢这里。”喜欢陌生的国度,身边有着熟悉的人,温暖的体温。秦见月疲倦地闭着眼,唤他,“你给我读首诗吧。”

  他瞥一眼她:“不睡觉了?”

  “要你哄着才能睡着。”秦见月仰着脸,微微万起唇角,笑得腼腆。像个小孩。

  程榆礼笑了下:“行。我挑一首。”

  他选的是最出名的那首诗――《当你老了》。

  whenyouareoldandgreyandfullofsleep,

  当你老了,头发花白,睡意沉沉,

  andnoddingbythefire,takedownthisbook,

  倦坐在炉边,取下这本书来,

  andslowlyread,

  慢慢读着,追梦当年的眼神

  youreyeshadondoftheirshadowsdeep;

 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。

  窗外是肃杀的冬景,没有边际的雪国,被挤压的日光照射时长让这里的人不再追赶时间。零星的雪落下来,像是漫无目的地飘零。

  人影寥寥,孤寂荒芜。时刻要凋谢,时刻要败退。世界寂静得好像只剩下他念诗的字正腔圆的声音。

  声音恍惚也有了触感,像是抚在冰湖上的一瞬,那一道薄薄的刺痛的凉,余留在指尖晶莹又纯净的冷冽水滴。

  murmur,alittlesadly,

  忧戚沉思,喃喃而语,

  爱情是怎样逝去,又怎样步上群山,

 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。

  秦见月的英文不是很好,听得一知半解,但堪堪理解了最后一句,诗歌的力量神奇又强大,她温柔地笑了下:“好美。”

  不自觉地在心中重复

  群星璀璨。

  忽而想到什么,秦见月抬眼问他:“对了,那天流星雨,你许愿了吗?”

  程榆礼点头,合上书本:“嗯。”

  “什么呀,告诉我好不好?”

  “说出来就不灵了,傻子。”

  秦见月说:“说出来不灵,那你就写下来,随机应变知不知道。”

  程榆礼被逗笑,拿她没办法的语气:“好,我给你写。”

  得到首肯,秦见月安心睡去。

  病恹恹的身子骨一直到下午才恢复了气力,才四五点钟,天已经黑透了。秦见月睡完一整个紧凑的白昼,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出去玩。

  晚餐吃了一点鳕鱼片,但她实则没什么胃口,看程榆礼弄了半天不忍辜负他的好意。

  事实证明,身体是不接受强迫的,秦见月只吃了几口,胃里就忍不住翻江倒海。

  她实在没忍住,跑到洗手间一口气全吐了出来。

  吐完后感到强烈的不适,这阵头晕感比早晨的更为严重,程榆礼跟她说什么话都听不清,脑袋抵在枕头上,耳侧只剩下自己闷沉的呼吸声。

  一个艰难的夜。

  程榆礼太过着急,一下请了好几位家庭医生,她的症状看似严重,其实就是发烧。折腾了半宿总算退了烧,秦见月躺在床上蜷着身子,握着打过点滴还在胀痛的手。

  捏一下疼一下。

  又自虐似的握紧拳头。

  这疼痛不能让她清醒,但让她流一身汗。

  程榆礼替她擦着额角,俯身拥住她,听见秦见月意识模糊地喊他的名字:“程榆礼。”

  “我在。”他忙捉住她的手。

  “你不知道……”

  瘦弱的肩被揽进他宽敞的怀。

  秦见月的声音带着哭腔,大概率是做了噩梦。

  她说:“好多事情你都不知道,我好痛苦……”

  他为了听清楚她的每一句梦呓,脸颊贴在她的耳侧。

  热泪落在他的下颌,程榆礼放下了纸巾,轻轻用手替她擦拭着湿润的脸。

  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

  他的嗓音沉沉碎碎的,穿过梦境的边界,抵达她的心脏。

  像是被她的痛苦感染,程榆礼也紧皱着眉,白皙的指握住她泛红的脸,颊边是她滚烫的体肤。

  秦见月在半梦半醒的昏沉状态里抽噎,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流眼泪。意识的混沌和撕裂慢慢隐去,最终她只听见他在耳畔的声音,断断续续,似远又近。

  忘了自己在哪里。

  只觉得身体粘稠的汗液胶凝,一切的感知都热烈浓厚得像夏天,他们初识的夏天,他们分别的夏天。

  那些在她孤独星球上的热夏,鲜活又晦暗,热烈又苍白。那个被粉饰,又被撕碎,而从头至尾也只是将她一个人困住的夏天。

  热得满头大汗。她裹着闷不透风的校服,汗水从脊背上淌过。低着头走在离他好远的街对面,连靠近都是痴心妄想。

  必须要隔着马路,才有跟随的勇气。

  秦见月逐渐认命,她也只配这样看一看她的月亮了。

  行至某处,脚步骤然被钉住,无法在往前走了。秦见月着急地喊他的名字,可是他没有回头,因为她根本就出不了声。

  于是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随着那一片泛青的樟叶,在夏日热浪的虚影中一寸一寸消失。

  她流着泪告别自始至终不属于她的少年。

  “程榆礼,你不知道……我很害怕,很疼……”

  而她擦着眼泪转身的时候,却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抱住。

  这个拥抱太焦急太紧密,以至她根本抬不起沉重的脑袋去看一看他的脸。

  可是她清楚地听见那个让她等过了漫长的八年,才姗姗来迟落在她耳边的声音。

  他说:“我知道,我听见了。”

  “不哭了,宝宝。”

  “不哭了。”

  作者有话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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